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悠悠岁月中的不尽砺炼——品读刘秉江新作
时间:2017-07-26 20:42

刘秉江

   1937 年生于北京;1961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,师从董希文教授;现任: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、中国美协壁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、中国油画学会理事、中国壁画学会理事、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教授、硕士研究生导师、第六届、第七届、第十届、第十一届、第十二届全国美展评委;1961 年至今在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任教;自1959 年以来,作品曾多次参加历届全国美展和全国性大展;自1980 年以来,油画作品、重彩及素描分别在美国、日本、法国、土耳其、意大利、新加坡等国举办过联展和个展,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和各国收藏家收藏;1982 年与周菱创作的北京饭店壁画《创造·收获·欢乐》分别于1984年获第六届全国美展之银奖,1999 年获美国《富达杯 20 世纪末亚太艺术大奖赛》银奖,2004年5月首届全国壁画大展获大奖;1986年油画《舞蹈的裸女》在法国巴黎获《ARTS TI QUEDULYS》沙龙奖章;自1983年至今曾分别应邀赴日本、法国、西班牙、英国、荷兰、比利时、意大利、德国、奥地利、新加坡、印尼等国进行交流访问、艺术考察。

悠悠岁月中的不尽砺炼

文/张世彦 (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、中国美术家协会前壁画艺术委员会秘书长、国壁画学会前副会长秘书长)

  起始于各自分别在两个美院攻读之时,延续至今的五十多年过从中,有机会品读刘秉江的每一批新作。几乎每一次都有所发现。

  设色时而浓艳时而淡雅、行笔时而恣肆时而工谨的油画,是他立身存世的看家本领。技艺至为娴熟精湛,后学青年翘足引颈赞赏不止。对此,自有别人高论评述,这里不作赘述。

  油画之外,还有宣纸上的重彩画、水墨画,还有手绘或毛织的壁画。在体制内外,于国家画展、于画廊市场都有令人乍舌的业绩。

  更为常见的是,用铅笔、钢笔、工程制图细管笔、竹笔、塑料记号笔、圆珠笔、蜡笔、软毛尖毛笔、硬毛平毛刷等多种工具,画的写生和线描。黑白的、彩色的。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无懈怠的日常功课,直至如今已经古稀高龄之时。任何一种书写描绘工具,不管原来是用来作什么的,只要到了他的手里,稍加练习之后,笔锋的粗与细、软与硬、滑与涩、糙与腻,都能提拉、顿挫、揉搓、疾徐、收放得十分得心应手。而且都能以已经得到彻悟的工具特殊性能,针对特定描绘对象的诸种特殊精微特征——形状、质感、组合等,作出对位准确又颇具个人风采的逼真刻画。

维吾尔族舞蹈家 布面油画 90x70cm 2011年

  用细管笔尖画的一幅维吾尔少女速写,比核桃还小的脸上,再大的眼睛也没有一粒稻米长。两排二十几根新月形排列的蜷曲睫毛,居然翻滚交错成七上八下的样子。有如排排坐的幼儿园小宝宝们,这个伸胳膊那个蹬腿,而不是笔管条直的士兵演操队列。真实,生动,还启人遐思。这当然首先归功于画家瞳仁对睫毛队形的精细观察,归功于画家对于少女微妙心态的捕捉——姑娘心田里并非人皆可知的某种神速闪烁。说到这里,还要关注一下那直径只有0.3mm的细笔尖和0.3mm宽的细笔道。二十几根七上八下的睫毛,务必要仰仗着对细笔尖之性能优势的切实掌控和发挥。

  他似乎对于任何绘画工具有种异于别人的超常敏感。因此,刘秉江常被人誉为技艺超群的优秀画家。绘画技艺之熟练精进,是人人向往而努力锤炼的境界。科班训练时,迈过形色技艺的门槛是起码要求,此关不过,断难成才。画展评比时,形色技艺的门槛也是最初尺度,此关不过,断难入围。评画人面对一幅画作,三秒钟之内,如未曾由殚精竭力的高难度描绘技艺中获得审美满足,就极有可能失去耐心拂袖而去,不再作深层追究。评判过程便倏然浅尝辄止。至于此画其它方面的原创力度是强是弱,全画境界之高度在上在下,常常已是无关紧要了。优秀画作的创作和审评,从来不曾忽视表层形色技艺之优劣。

阿尔巴拉辛酒店写生1纸本油画棒32x41cm2016年

  绘画技艺的展开,形色笔墨之外,还要攀升至足以牵导读画人,直接进入喜怒哀惊之律动和是非曲直之判断的全画章法布局、图形组合的层面。刘秉江的各类画作中,使用过三种布局组合的模式。三种模式差别很大。

  最多的一种章法模式,得益于西式油画训练的写生习惯。作画人面对三个维度的自然空间,瞳仁直视同一时段、同一位置的不变对象,所得印象已是物象的形变和和现象的态变。把这形变和态变逼真地复制再现于画面,搭建成纵向深远的画中空间。对个体图形的体积和全画空间的纵深作精确描写,在刘秉江学生时期就已经是驾轻就熟。

南疆牧羊人 布面油画 90x70cm 2014年

  一旦涉足于壁画创作,刘秉江又建立了另样的章法模式。巨幅壁画《创造·丰收·欢乐》的画中空间形态,与写生式的画面章法处理反差很大。全画取平视所见,得到了物象的常形和现象的常态。所有人物、动物、道具,由上而下排列成横向三行和一个圆圈。所有单体图形一律并置互让,绝少重叠遮盖。这是对全幅之纵深描写的拒绝,并一道拒绝细处的体积描写。此举牵涉到固有观照方式、造形敷色习惯、甚至绘画观念的全方位改变。对于训练有素又经多年操演而十分得心应手的成熟油画家而言,这是个难度很大的出轨转型。

  有此两种历练,后来的第三种模式就显得手到擒来。若干年后,刘秉江画了一些威尼斯风情小品。前面的人物描绘,保持着古典作风的体积感,结构之凸凹起伏明确到位。后面的衬景,房屋、几何图案等却是在轮廓勾画之后只作平面的色斑布置。那或红或绿的色斑排比,有冷暖、有明暗,却无体积、无远近,与前面的主体图形人物之间也没有空气隔离。但由于统一线描和统一色调的严格控制,两种不同的空间样式整合于同一画面,全画仍能显得和谐悦目。

  无论是单体图形之形状色彩,或者是画面全局之章法组合:无论是全画手法一律,或者是不同手法拼合成一体——秉江都把追寻“似与不似之间"的美学境界,作为自己的定位目标。绘画风彩的偌大沃野中,万千落点的错综盘踞中,刘秉江的位置其来有自。早年业师董希文教授为他展开了视界的宽度、胸襟的容量。后来的品读鉴赏之疆域扩展、自家丹青进程之越位期许,以及周边师友之交流范围、方外受众之兴趣口径,都对此定位给出足够吨位的牵引和支持之力。

阿尔巴拉辛 写生纸本油画棒45x32cm2016年

  经过干锤百炼的绘画技艺,千真万确地能够在读画审美过程中,产生难能可贵而不可取代的美学价值。读画人由此收获的视觉美感并直通深层感动和思考,从而得以圆满体现的系列精神活动,是那些技艺简单易学、手法稀松平常因而常常砸锅的画作所不可比拟的。表层技艺的功勋,诚为不宜忽视。

  最可注意的,是他的两幅倾注气血的扛鼎力作,昭显出了艺术家的心魄真昧。

  上世纪60年代初,刘秉江完成油画训练时的大学毕业作《老舵工》,不仅刀笔纵横之下色迹斑驳绚丽,尽显难能可贵的油画技艺,在取材立意上也见其独出心裁之处。他的宏大叙事、高标见识,着眼于平凡劳动中身经严酷风雨磨砺、以过人智能扶危定倾的民间长老,而未曾违心追随时尚,未曾攀接叱咤风云的伟人名人、万头攒动的开阔场景、垂世不朽的重要事件。那老舵工神色端庄、体躯粗壮,泰山磐石般坐牢在船帮上,手握舵把从容担当。饱经沧桑而雄壮稳健的浩然气象,凛凛毕现在读者眼前。着意于状写平凡劳动者生存拼搏中的力与美,正是作画人默识在心的宇宙观、历史观、英雄观、艺术观之必定使然。与同时出现的其它画作稍作比较,即可窥知他沉潜底端的心泉流向。

  20年后,1982年,刘秉江与周菱合作的壁画《创造·收获·欢乐》曾惊动画坛。画中上百个人物、动物、道具的精致刻画令读画人们无不触目兴叹。着色的中西诸法糅合并用,致使此画大大增分。而此画的取材立意,也颇可称道。固然一定程度为当时社会背景和载体环境所掣肘,未有可能向更深层面开发,但这倒也恰恰成全了他凭借画作,传达自己对于普通男女之素常起居、诗意生存的由衷关切和深情期许。

山中的风 布面油画 80x60cm 2008年

  千万年来人类与大自然之间、人类自身之间的和谐相处、共生共荣的始初天性和久远诉求,在画作中对底层劳动民众的姿容神采,那些无杂质的纯净、非伪态的朴素,那些醇香无尽的心灵之美丽、品格之高贵、生命之活泼、信念之坚韧,作或显或隐的披露,未必就是良知者漫不经心的无意收获。

  勤恳劳作了半个多世纪的刘秉江,一生涉猎的画种远不止他当年初学的油画。他最钟爱的油画,的确是他从不停笔永远奋进的看家画种。除此之外,壁画、重彩画、水墨画、连环画、钢笔画、铅笔画、蜡笔画等等方面,也都常见他的步履流连。

  不只是画种之涉足、工具之使用已遍地栽花,就是画风的呈现也并非孤注一掷。刘秉江画面章法经营时的三种不同作风,其实也都紧紧套牢着各个画面中形状之塑造、色彩之铺陈。各层面之间,有共相唇齿之宜。与西式纵向深远空间配合的,是个体图形在光感中的体积份量充足和冷暖互补协调:与中式横向平阔空间配合的,是个体图形在勾勒后的气韵生动传神和色相排比浓艳。

  如同他所尊崇追随的徐悲鸿、张光宇、林风眠、张仃、周令钊、黄永玉等当代前辈匠师一样,他也是一位多途进取拼搏、多元架构格局的艺术家。环顾当下周遭,并不是所有画家都独出一门,几十年专注于一个画种,持守着一种画风。这似乎是当代中国画坛特定时段中的一个特殊现象。成长于20世纪30—70年代的各类画家,必须努力顺应动荡常变的社会生活之不时不备需求,其中一些人又偏偏刚好生来就有十分宽泛的艺术兴趣,便产生了一批这样多途多元的艺术家。而在此特定时段之前,作画人的信息资源逼仄交流不畅,无此四面八方伸展手足的可能。在此特定时段之后,作画人的生存状态趋向安定平稳,无此东行西走随处留香的必要。

法国画室窗前 2003年 油画棒 色纸

  刘秉江涉足多个画种,因而他所立足的坐标点直径不算窄小。这似乎使执着他的个人艺术面貌有些扑朔迷离、难辨泾渭,不那么圭角锐利、鲜明可鉴。然而,更替视角就会有新的观照。纵使出手四方,刘秉江显然不是深切关注苍穹之下万端事物进退兴败的哲思型画家——他画的不是敦煌《萨陲那舍身饲虎》、徐悲鸿《愚公移山》那样钩深致远、容纳宏阔的画。他未曾在《老舵工》之后作同向度的持久追寻。刘秉江显然不是沉浸于弱者生存艰难命运多舛的悲情型画家——他画的不是柯勒惠支《死神、妇人和孩子》那样大慈大悲、沉雄壮烈的画。他的画作几乎全都逸散着优雅、温馨、平和、宁静的气息。刘秉江显然不是以“当代感”为最高尺码的画家——他信守于古典美学范畴之内的勤奋劳作从无懈怠,他始终以为,大自然品类繁纷的本原形象至今仍未被中外古今画家们开发殆尽,从而一直致力于具象图形的精湛刻画。刘秉江显然不是高自标树坐地独乐的画家——他的普世情结使他以具象绘画与众多受众大面积地结缘交好,他十分器重来自当下当地的青睐。刘秉江显然更不是学者型画家——他未曾在图形耕耘之余兼作画事学理中诸多层面的深层采掘。他的理性思考就近紧贴着自己的画笔实践。

  人们不禁思忖并明鉴。排除了这些与刘秉江过从无多的旁类因素,我们便能在他的画中,辨析分明地清理出自涌动于个人肺腑并经过严谨过滤的情愫和意志,并读到传统绘画表层技艺随时渐进的新异变化和难以攀附的高度。偌大画事天地里,多画种多画风的多元并举、来回巡弋的熙熙攘攘之中,刘秉江的这些荷载和高度,正是他艺术航程中的本色压舱石。这样的驻足位置,一半发生于自主择汰的长年积淀,一半也升化自外力推动的因缘际会。古稀老人者,诚挚守望于特立独行的自家阵脚,而容纳宽大,积厚流广,岂不刚好就昭显了与人共悦、友善天下的一种操守、一种品位、一种风范、一种气场。

天池秀色 布面油画 60x80cm 2014年

  发蒙解惑,传授本领,供职于中央民族大学五十年,执教绘画,是刘秉江艺术生涯中分量极重的荧荧大者。兄弟民族的学子们个个怀揣油画机窍,阔步走出校门。五十年来,桃李遍布天下,已无可计数。其中成为各兄弟民族地区乃至全国油画界、壁画界前排人物的,不乏其人。他们的成就有大有小,让刘秉江欣慰的是,纵使学生们对导师心存怎样的敬畏崇拜,却都没有被山寨成刘秉江二号、刘秉江三号……。他们从刘秉江言传身教中克隆到的关键词是,作人的坦荡、虔诚、刻苦,作画的自信、博采、放达。刘秉江身为人师之成功,恰在此处。

  五十年漫长拼搏中的早些年份,以文化之名摧残文化的凶险中,所有的中国文化人惶惶终日、坐卧不宁,人身迫害使高屋建瓴的文化进取成了罪行。灾难之深重,远甚于当年西南联大式的颠沛流离,不亚于如今中东式的战火纷飞。而刘秉江那时竟能稳坐钓鱼船,每天一个油画头像写生。这当然只能处于“地下”状态,不可招摇于众。危难时期的勤恳耕耘,是由于他的天然禀赋,也是由于他的高瞻远瞩——文化前行的永无止境,毕竟始终潜在于全人类的无可动摇的久远祈祷之中、千秋愿景之中。

  后三十年社会生活出现相对安定的局势,刘秉江当然如鱼得水。油画、壁画……,写生、创作……,已是接踵比肩纷至沓来,整日、整月、整年沉醉在艺术劳作的快乐之中。

  长年累月的无休止劳作,成就了今天刘秉江令人艳羡的丰采和高度。

  有这样终生超人勤奋并建立了超拔高度的朋友在我身边,激励我进取不止,鞭策我未敢偷懒,是我的幸遇。

2013-03